第6章(一) (第2/2页)
“我嫂子不是在吗?她又不算外人,这等女人活就辛苦一下她啦,我懒得动。对了,衣服记得帮我洗,没干净的穿了。”哥哥的叔叔头也不回地觍着脸说。
“等我死了,你喝西北风啊?”老爷子近乎吼道。
“你活着有你活着的活法”哥哥的叔叔一只脚踏进门槛,回过头脸色阴暗地说,“你死了自有你死了的活法。”
母亲赶忙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站起身,从中斡旋,呵斥哥哥的叔叔:“弟呀!你这叫什么话!大逆不道!”
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愿当孩子的面发作,冲我们无奈地苦笑,颇为唾弃地大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窝囊儿怂蛋!”嘣的一声房门巨响,哥哥的叔叔进了房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老爷子气得晕头转向,以手抚膺,却又无计可施。
老爷子对我视若亲孙,与哥哥的待遇别无二致。每次见着他,都会塞给我一些零钱或者零食。我对他也颇具好感,但终究见面相处太少,又不大通晓彼此之间的伦理关系,无法像哥哥与祖父那般亲近,只把他当作一个常年走动、至关重要的亲戚。
父亲以岳父之礼待他。父亲与母亲的结合他居头功。父亲与哥哥的父亲原是打工的旧相识,哥哥的父亲染病不起命在旦夕,是父亲自掏腰包一路相随送他回乡。哥哥的父亲去世,父亲前往吊唁。后来,父亲又多次看望老爷子,帮了他不少忙。老爷子感念父亲送他儿子魂归故里,打听到父亲尚是光棍一条,竟出人意料地撮合父亲和母亲。所以他既是母亲的公爹,又是父母亲的媒人。也多亏了他,才有的我。
祖父与他称兄道弟。两人虽然相差十余岁,但都是生在旧社会经历过地主压榨和历史裹挟的老农民,内心同命相怜。他们总是脸色凝重地坐在一起回溯年代久远的旧事,年老力衰但思路清晰,言语慷慨激昂、尽情鞭挞。我是个爱听故事的好奇虫,对不曾亲历的时代的故事尤为上心,喜欢坐着旁听。老爷子前来祝寿,刚歇脚就同祖父议论起来。他们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来覆去地讲,述者不疲,听者已倦。
晚上,村里人来家里吃饭。在自家办席,凭主家一家之力绝不能成,主家忙于招呼宾客,所以村里人的帮忙必不可少。饭后,村里一位书法造诣颇深的老伯在红纸上依着父亲的口述拟好帮忙名单。名单上列有总管一人,主厨一人,帮厨、烟酒管理、打糍粑、搬桌凳、洗碗做饭若干人。村里每户至少一人,近邻更是全家有名。父亲将名单贴上墙。大伙围拢观看名单,认清自己的事务后回家养精蓄锐,只留一桌熬通宵打四色牌。
家里只有三间房,每有客人留宿,总是把我和哥哥的房间腾出来给客人过夜。哥哥去和祖父睡,我和父母亲睡。哥哥的祖父登门,母亲为了让哥哥和他的祖父联络感情,也为让我和祖父亲近亲近,就把我赶去和祖父睡。倒不是我嫌弃祖父,只是我和哥哥睡习惯了,枕边忽然换人睡不踏实。祖父洗完澡,穿着秋衣秋裤的衰迈身躯在冷空气中瑟瑟发抖。他忍住寒冷试穿姑父姑母和父母亲买的新衣服,还问昏昏欲睡的我哪件好看。我睡眼朦胧地指了指颜色更鲜艳的一件,呼呼睡去。